大厨的经营之道
一、深夜造访
中国论文
顺治年间,徽州城有家远近闻名的万客酒楼,东家万之兴不仅厨艺了得,经营上也有独到之处。酒楼开业二十来年,已然成为城中豪门大户宴请宾朋的首选之地。同时,万之兴还是个人人称道的孝子,当年正是为了照顾老父,他才从京城回乡开了这家酒楼。父亲仙去后,万之兴就定了个规矩,每年在父亲的忌日、也就是七月初一这天起,酒楼歇业七天,至初八再起炉经营。
这年七月初一,像往年一样,万客酒楼熄火封炉,闭门谢客。当天夜里,万之兴亲自在小灶上炒了几个小菜,叫上主厨方东,二人一起小酌几杯。
方东是万之兴学艺时的师弟,为人忠厚老实,二人情同手足。二十年前万之兴回乡开酒楼时,邀他帮手,当时已是三品大员家主厨的方东毫不犹豫就辞工追随了他。这些年兄弟齐心,才有了酒楼今日的成就。
酒过三巡,方东把一个包裹放在桌上,说:“大哥,这是这两天收到的拜帖和定宴预约,我还没来得及看,你先过过目。”万之兴摆摆手,说:“你自己看着办就是了,明天我要去黟县一趟,没时间看。”
“什么?”方东不由得大吃一惊,“你此时去黟县,岂不太危险了?”今年徽州府辖下三县数月滴雨未下,地里颗粒无收,可苛捐杂税却分文不变。黟县有个叫宋乞的山民纠结几名同乡,杀掉前来催税的官员造反了。很快,叛*就聚集了近万人,连克数镇。官兵虽多次前去围剿,却是一败再败。
万之兴叹道:“所谓叛*,不过是一些穷得没饭吃的人而已,只是他们这么闹下去,早晚会尸横遍野。此时我若带些粮食和银两过去,或许还能救下几个人。”“大哥,此事不妥。”方东急道,“昨天我听说知府李文静李大人已经急报巡抚衙门,请求徽州提督*天保*大人出兵围剿,相信不日便有大*到来。到时……”
正说着,突然一声巨响,后院的门被人踢开,随后一队士兵齐刷刷地跑进来,分列两旁站住,一个身穿官袍的官员从中走上前来。二人愕然不已,只听那官员的随从大喝一声:“大胆,见了张大人还不跪迎!”
张大人摆手说:“本官深夜造访已属无礼,免跪了吧。”他来到桌前,看了看上面的菜肴,“如此夜色,如此佳肴,二位,不知可有本官一席之位?”
回过神来的方东忙要让座,万之兴却皱着眉说:“大人,你深夜带人强闯民宅,应该不是为了这残酒剩菜而来吧?”张大人回说:“万老板,只因我白日递来的拜帖你没理会,不得不出此下策,还请见谅。”
“拜帖?”万之兴一愣,看向方东带来的那个包裹。看来错在自己,他忙回礼道:“小店这两天太忙了,万望恕我不敬之罪。”张大人哈哈一笑:“既然如此,明日一早,我再正式登门拜见。”说罢一摆手,众人鱼贯退下。
等他们走后,万之兴和方东打开包裹,果真在里面找到了一张署名为“两淮盐运使张广”的拜帖。二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二、心生*计
李文静之前在一个穷困小县当县令,捞不着好处不说,还吃了不少苦,现在总算在徽州这富庶之地当上知府了,可没想到才来不到三个月,黟县就造反了。这事不尽快解决,到时可是要掉脑袋的。
李文静正计算着徽州提督前来镇压叛*的日子,这时下人来报,说两淮盐运使张广张大人前来拜见。李文静很是奇怪,他并不认识此人,对方怎会深夜求见?不过,他还是决定跟张广见见,一来是张广官职比他高,二来是张广负责两淮盐运,是个财神爷,日后说不定还要求到他。
张广见到李文静,拿出私印与公章请他查验。李文静不敢细看,忙拱手行礼道:“下官李文静参见张大人。不知大人此次前来徽州是公务还是私事?”张广回礼说:“李兄,深夜造访,实属无礼,还请见谅。”
落座之后,张广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说:“听说李兄酷爱古玉,这玩意到你手上,也算物有所归了。”
李文静一看,这玉佩玲珑剔透,在灯光下泛着滑润光泽,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他暗自吃惊,从来只有下官孝敬上官的,哪见过上官给下官送礼,这张广求的只怕不是简单事。他忙说:“下官不敢。张大人,要下官办什么事呢?”
张广呵呵一笑:“李兄,我想请你代我宴请一个人。”张广说自己已经得到消息,三天后,徽州提督*天保将奉命去黟县剿灭叛*,途中必会经过徽州城。“*将*多年前曾对我有恩,只可惜当时一直没有机会答谢他。这次按理说我该亲自为他提壶倒酒,但我后天夜里必须要赶往淮南盐运衙门。因此,我想在万客酒楼摆上一桌,到时请李大人代我敬*将*几杯。”原来是这么回事,李文静松了口气,说:“万客酒楼确实是徽州城里最有名的酒楼,只是,听说此时正是关门歇业期间,那万老板又是个极其倔强之人,只怕……”
张广苦笑道:“这不,我来请李兄帮忙来了。”
李文静顿时明白,张广恐怕已经在万客酒楼吃了闭门羹,所以才来找自己。这么一想,心里不免有些得意,问:“张大人想要我怎么做?”
张广缓缓地说出了一个计策,李文静听得瞠目结舌,回过神来后,又拍案叫绝。
三、众叛亲离
第二天早上,张广在李文静的陪同下正式登门拜访万之兴。一番寒暄后,张广说明来意。万之兴果然倔强,他摇头说:“按说大人如此看重小店,小人理应受宠若惊,只是这几日是家父的忌日,大人不如另选一家酒楼办宴。”
一旁的李文静没想到自己亲自出面,这万之兴还是如此不识抬举,他冷笑说:“万老板,这徽州城里就数你万客酒楼的名头大,去别家办宴,那不是让*将*认为张大人心不诚吗?”
一旁的方东心中惶恐,忙用目光示意万之兴应下来,但万之兴仍是摇头。李文静气恼不已,说:“够了!来啊,把人带上来。”
很快,两名官差押来一个衣衫破烂的囚犯。万之兴正觉得奇怪,李文静又说:“万老板,此人是我抓的一个叛*,经审后,他交代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居然正是你万之兴万老板。”话音刚落,那囚犯冲着万之兴扑通一声跪下,口称“大哥”。
万之兴心中骇然,要知道朝廷规矩,叛*之将是要灭九族的。他由惊而怒,喝道:“今日要杀便杀,规矩却决不能破!” 眼看张广和李文静就要发雷霆之怒,方东赶紧跪伏在地,磕头说:“二位大人请息怒,草民这就去准备三日后的酒席。”张广和李文静相视一笑,起身走了。
万之兴毫不留情地斥责了方东,称自己宁死也不会坏了规矩。方东百般恳求,无奈他心意已决。最后,方东无奈地说:“大哥,临死之间,我们一起喝一杯,来世再做兄弟吧。”
二人喝了几杯后,万之兴长叹道:“二弟,不是我一心死守规矩,而是我没看懂这里的事情啊。其一,自古官要见民,随传随到,什么时候见过官给民下拜帖的;其二,他深夜带人闯入,行为似匪不似官,却偏偏又与李大人在一起,可看二人的模样,又不是很熟;其三,为了吃一顿酒宴,居然要陷害别人造反,自三皇五帝起,也难找到这种荒唐事吧。”
方东点头说:“张广的所作所为确实比较怪异。只是大哥呀,咱们可以不管张广,可李大人呢,他的贪婪和狠*你不是没听说过,不答应他,只怕大祸临头啊!”
“我何尝不清楚后果,怕只怕即便答应下来,咱们还是躲不过这场灾祸呀……”说到这里,万之兴突然皱起眉头,“这酒不对。”方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哥,我不是怕死,可是我实在舍不得咱们二十年的辛苦毁于一旦啊!”
端酒来的下人也跪倒在地,哭诉道:“老爷,药是我下的,小人命虽贱,但也有妻儿老小,实在舍不得死啊!”说话间,躲藏在后面的下人们纷纷上前,向万之兴磕头请罪。
万之兴手指众人,苦笑着向后翻倒……
四、贪婪成性
第二天一早,李文静正把玩着张广送的那块玉佩,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这张广跟他见过的官都不同,可到底是哪里不同呢?
张广的所作所为似乎都很合理,送玉佩请自己代劳宴请*将*,人之常情。要在城中最好的酒楼定宴席,理所当然。吃到闭门羹后,官威受损,伙同自己以对方是叛*之将相逼,虽然有些过了,但也能说得过去。或许,官场原本就不是个正常的地方,太过正常了,反而不正常了。想到这里,他豁然开朗,张广的身上没有当官的那种味道。
李文静思忖了一番,微服去了张广落脚的客栈。他找到客栈的伙计一打听,得知张广一行十来个人昨天才住下,今天一早,这些人都出门了。他在客栈门口一直蹲守到天黑,亲眼看到张广带人运回了几车徽墨宣纸。虽然数量有点多,但这并不代表什么,只是李文静心里的担忧并未消除。突然,他想到,这张广负责两淮盐运,过去肯定到过徽州,何不去找找见过他的人问问?
李文静回府不多时,张广来拜访了。张广说:“李兄,今夜我就启程去淮南了,临行前,想给你点明一条财路。”李文静一听,忙问究竟。张广说:“实不相瞒,今日我已经置办好了一批上好的徽墨宣纸,等到了淮南,一转手,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到手了。”张广告诉李文静,这就是盐官的赚钱之道,将各地特产流通到需要的地方,整个过程都是通过官方渠道,既安全又可以免税,因此利润极大。“徽州特产丰富,我准备在这里设一个点,李兄是一府之长,由你来办是最好不过的。至于所得利润嘛,你我五五分账。”
李文静大喜,这样一来,就相当于自己有了一个源源不断的财路了。他压抑住兴奋,故作为难地说:“这事好虽然是好,只是下官素来清廉,这启动资金……”张广顺手从怀里掏出一张千两的银票,笑着说:“自然由我来出。”李文静突然就觉得自己要去找人证实张广身份的做法是多么可笑,除了财大气粗的盐官,谁会有这么大方的出手呢。他乐不可支地说:“张大人,这太客气了,叫我如何是好。”
张广出了知府衙门,带了两个随从又去了万客酒楼。方东正在检查明日的食材,见张广进来,忙要行礼,张广拦住他,指着身后两个随从说:“方师傅,一会儿我就要动身离开徽州了,这是周大、周二,都是店小二出身,明天端菜上酒的事就由他们负责好了。”方东连连点头。张广满意地笑笑,随后告辞。刚出门口,突然一道寒光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五、是真英雄
天亮后,万客酒楼的大门二十年来第一次在七月初打开,方东率一干人等在门口恭候贵客到来。一直到临近中午时,李文静才陪着一位身穿三品武官服的将*来了。
落座之后,*天保得知万客酒楼二十年的规矩因他而破,不由哈哈大笑:“李大人和张大人实在太客气了。不过真是惭愧,我到现在还没想起来张大人是谁。”李文静回说:“将*施恩不图报,被施恩之人却一刻也不曾忘记将*的大恩呢。”
二人这边聊着,那边厨房里,方东也开始忙活起来。等到头道菜出锅,周大双手端起来就往外走,却突然间顿住了。方东一看,也愣住了,张广竟然就站在门外。方东正要询问,却发现他身后还有一个人,竟是万之兴。“大哥,你、你……”万之兴从张广身后横移一步,众人这才看到,原来张广的脖子上架着一把菜刀。万之兴说:“师弟,我也是厨子出身,怎么会尝不出酒里有麻药呢?多谢你替我出头挡灾,但不找出真相的话,只怕仍然还会死人。”
万之兴看向被自己控制住的张广。张广虽落入他手,却面无惧色,冷冷地与他对视着。万之兴说:“你一举一动都很正常,可以肯定是下过功夫练习的,可你没真正当过官,这就像一个没下过地的公子哥去种庄稼一样,虽然可以模仿得很像,但假的就是假的。”
张广似乎有些不服,说:“我确实没当过官,但我却瞒住了李文静。”万之兴摇头说:“你瞒不了他。我去客栈打听你的时候,他也去打听了,想必是对你起了疑心,其实他只要找见过张广的人来看看你,就真相大白了,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这么做。”
张广笑了起来:“部署这个计划时,本就将所有可能发生的事都考虑在内了,他的贪婪当然也在其中。万老板,就算你知道我是假的,你又能怎么样呢?”万之兴突然扔掉菜刀,抱拳恳求道:“老朽请你收回成命。”张广冷笑:“我们花费了无数人力和财力,岂是你说收回就收回的?”
“家父在世时,时常告诫我为人经商之道,因而,在他仙去之后,每年七月初我都会借歇业之时行善事,二十年来从未间断。此次若不是你来得突然,这时我应该还在黟县。”说着,万之兴从怀里掏出一个账本,双手高举过头,“请看在这个的分上,放我们一条生路。”
张广面露惊诧之色,接过账本,翻看起来。良久,他长叹一声,说:“我做这件事为的就是让穷人过上好日子,没想到你已经做了二十年。也罢,周大、周二,我们走。”
酒宴很成功,*天保和李文静相当满意,留下赏钱走了,万客酒楼恢复了平静。只不过方东一直没弄明白张广到底是什么人,他费了这么大的心机为的又是什么,又为什么看了账本之后就走了,而万之兴为什么又对此闭口不谈。
两个月后的一天,方东从城外采购食材回来,一眼就看到城门口悬挂着一个首级,走近一看,双脚突然一软,跌坐在地上。那首级正是张广的,虽然身首异处,但他那副傲然神情仍然栩栩如生。城门下,贴着徽州提督府的告示,指明这正是叛*首领宋乞的人头,同时称知府李文静已停职待查。
方东突然明白了一切。宋乞得知*天保将来,自知无法力敌,决定设宴*杀。但又遇到万客酒楼歇业,于是生出了诸多事端。一旦他的计划成功,不仅*天保和李文静必死无疑,就连徽州府众多官员也会因此受牵连而损失惨重,届时,便可趁乱拿下城池。
但是,他却是个有情有义的真英雄,这注定了他的失败。
万之兴虽识破宋乞的身份,但是左右为难,将宋乞交给官府,万客酒楼必将遭到叛*的报复;任由周大周二下*,又会遭到官府的屠杀。最终,万之兴冒险一搏,献上历年做善事的账本,宋乞被打动,放弃了精心布置的一切。
想到宋乞最后说的那句话,方东不禁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