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鹿和好朋友一起旅行
在汉中的这几天,我发现我一个土生土长了十七年的汉中人有点不能迅速正确读懂汉中史料了。
譬如早上去街边买卷饼,卷饼默认加土豆丝,泡菜,炒辣椒,花生,海带丝等各种菜,我说“不要辣,不要泡菜”。
摊饼的老板娘略不开心了,说:“我们家的泡菜都是自家做的,好得很,这个泡菜好吃,爱吃的人多得很。”
一瞬间我的大脑是停止运算状态。在汉中街边买卷饼,跟在北京店里买奶茶应该是一个维度的活动吧?常温免糖去奶盖,都应该是正常可选项啊。我也没说泡菜不好,怎么老板娘那么大反应。
抖音上居然有汉中卷饼
请人联系了一位司机开车带我们去看蔡伦墓和张骞纪念馆,看完找家店吃面,司机叔叔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这一点半了才让你们吃上饭。”啊啥意思为啥描述了这样一个事实?行程是我定的,你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儿。
汉中城固出土的面具跟三星堆好像
当然,这些史料不难读懂。卖卷饼的老板娘不是奶茶店雇员,她对自己做的泡菜有自豪感,又担心其他顾客以为泡菜有什么问题,故而要大声解释,为泡菜辩护;司机叔叔没觉得他在完成任务,而是觉得作为当地人\成年男性,有义务照顾好我们几个外地来的不老弱但是妇孺,让我们吃好玩好,故而觉得午饭时间晚了需要表示一下抱歉。
从偏规则社会的北京回到偏人情社会的汉中,尚且时时有瞬间疏离感,以平民心态看*治家历史,用现代思维去理解古代人的脑回路,更是处处异国他乡,更不要说史料往往言简意赅,省略很多信息。
最近驯鹿和他的好朋友都在读《古文观止》,从《郑伯克段于鄢》开始。讲完了太叔段出奔共的情节,突然来了一段议论:“书曰: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不言出奔,难之也。”
我先给驯鹿讲了讲前言,驯鹿发现这个书编出来就是为了给小学生看的,于是欣然接受
我给小朋友解释,最早啊,《春秋》这本书里就写了“郑伯克段于鄢”这么一句话,后来有个叫左丘明的人担心大家看不懂,所以加了很多情节进去,才有你读的这些故事。这一段就是在解释《春秋》里那一句话为什么要那么写。
小朋友恍然大悟,说:“所以就像《汤小团漫游中国历史》一样,历史书上写得很简单,这本书的作者就自己加了一些情节进去。”
呃,暂时这么理解,也行吧。
总之就是,就跟读《春秋》肯定得读《左传》一样,读《元史·本纪》必然要读传记,可是想猜测人物心情,还得明白当时的社会到底是何种样态。举个栗子,上周六的聊天读书课上读到了《世祖二》里的一句话:“(中统四年正月)召商挺、赵良弼赴阙。”
小动物提问忽必烈为什么要召商挺和赵良弼去见他。这个问题读一读这俩人的传就知道。南宋降人费寅时任兴元府同知,有罪当诛,遇赦而免,心中怀恨,找机会诬陷陕西宣抚使廉希宪,副使商挺调兵修城意欲谋反,赵良弼作为参议也前去作证。
这就属于弄懂了基本事实,可是如果细读传记文集,诸多违和之处仍回荡心中,就好像我听到卷饼老板娘为泡菜辩护,司机叔叔为午餐时间太晚道歉时的人心情一样,大脑有点宕机。
费寅诬告廉希宪,商挺谋反,赵良弼只是个证人,可是从传记来看,廉希宪最受优待,商挺稍受挫磨,赵良弼差点连舌头都保不住。
诬告事件发生后,忽必烈先召廉希宪,照传记的写法,廉希宪基本属于硬杠:“我确实擅自行事来着,行吧,费寅说我有罪我就有罪,你把我砍了得了。跟我的下属没关系。”
活脱脱元代探春。
忽必烈就像凤姐一样,一边不好意思地搓手手(其实原文写的是摸床,跟搓手表达的心情应该差不多)一边安抚他:害,都是我让你干的,我知道我知道。
由于费寅诬告谋反,主要是和李壇、王文统谋反相联系,李壇身为*阀,跟他们关系不大,王文统作为文臣难免和他们相互推举吹捧结纳过,因此忽必烈也要审查被告人和王文统的关系。
忽必烈问廉希宪这个事儿,是半夜三更皇上睡不着的时候,找了一个内廷的侍臣叫廉希宪去秉烛夜谈,先从早年间的交情说起,聊了大半夜,最后才问到:有人说王文统当初是你推荐的。
廉希宪拿出了手机录音(bushi):当时你来问我:他们都说王文统很有才干,你怎么看。我说:我也听说了,但这个人我不了解。
忽必烈赶紧承认:是的是的,我也这么记得。
商挺的待遇就差多了,忽必烈先义正词严地责备了他一番,然后将他“幽于上都”,因为四川行枢密院缺人,姚枢举荐,忽必烈跟身边的侍从数了商挺的十七件功劳,然后才决定重新起用他。
关于王文统,忽必烈也直接抱怨:那么多人都骂王文统,你怎么从没说过他一句不是?
商挺说:冤枉,我一直瞧不上他,跟赵璧说过,您应该能记得吧?
赵良弼似乎涉事不深,可是遭遇最惨,被投入大狱,百般拷问,他坚持不改口,到了要求把自己的心剖出来辨明是非的地步,忽必烈气得差点要拔掉他的舌头。最终费寅被告倒了,赵良弼才免罪。
忽必烈对三人的态度到底为什么有这样的差别?
因为三人身份地位不同吗?因为廉希宪曾是忽必烈的怯薛吗?因为赵良弼难以洗脱和王文统有关的嫌疑吗?读懂这些,大概才是真的读懂史料吧。(我也还没懂,哭泣)
驯鹿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