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冰河与鲸》，如果不是在书店里遇到，很可能就错过这本书了，它封面在网页上看着没什么特别，但如果你在书店看到，就一定会拿起来摸一下翻一翻。我在书店里遇到，站着看了一章，感觉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书店都变成透明的了。（系列的另外两本我在书店翻了翻，粗读着感觉还是森林这一本最棒。）
这是摄影师和作家星野道夫在阿拉斯加和西伯利亚的摄影之旅，一边追寻渡鸦的神话，一边拍下绝无仅有的极地。
一个非常趁手的尺寸。
星野道夫的文字有种crisp的感觉，就像下过雪后的第二天，路上半雨半雪，你以为会变潮湿结果空气却很干冷。
这当然也和他所在的地方都是遥远的世界有关，不过确实不像任何别的游记。作者完全没有把现代世界带入，他不是想要寻访某个失落的世界，也不怎么有想要记录、保存原住民文明的紧迫感。没有猎奇，只有对渡鸦神话的好奇，被图腾柱的魔力吸引。因此是独一无二的口感，是一种更直觉的文字。选摘一些前几章的文字感受一下。
风化的图腾柱
在阿拉斯加东南部的城市锡特卡，作者认识了特里吉特印第安人鲍勃·山姆。鲍勃是阿拉斯加原住民，属于渡鸦氏族，他在新时代流离失所，直到十年前回到出生地锡特卡，然后花了十年的光阴，自发打扫起特里吉特族的墓园。
沉默寡言的鲍勃身上的灵性特质吸引了作者，于是他邀请鲍勃一同寻访夏洛特皇后群岛的图腾柱。
我们赶了好远好远的路，终于来到了夏洛特皇后群岛的僻静小海湾。只见巴掌大的海滨深处，有一排光秃秃的大树，显然不同于其他繁茂的树木。它们就是将人们的梦想和喜怒哀乐封存在逝水流年中，至今矗立在寂静的水边，已在岁月里风化了的图腾柱。
许多柱子已经歪了，有好几根躺倒在地。它们布满苔藓，甚至长出了新的植物，即将消失的图案仿佛在诉说着什么。熊用双手捧着的人类婴孩、从鲸鱼鳍间探出脑袋的青蛙、刻在柱子顶端的白头海雕注视着整座村子……走出森林的白尾鹿彷徨其间，边走边啄食青草。那是自然在人类消失后缓慢却又切实地收回领土的风景。鲍勃在图腾柱间行走，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我们在那里待了一天，却几乎没说过话。因为我知道，当鲍勃为某种巨大的力量所震撼的时候，他是决不会把自己的感受说出口的。
在他的记述里，我们也经常会看到印第安人的自然观。比如他们认为如果一个人死在某地，这片土地就属于他了，因为他献出了献血作为代价。比如印第安人认为比起祖先图腾柱不应该特地保护起来，反而应当让它们自然朽烂。
在一个叫尼斯汀的地方遇见的守望者说了一番话，让我久久无法忘怀。他说，我不懂白人为什么敢去挖掘其他民族的圣地，拿走各种各样的东西。
进入20世纪后，强国的博物馆开始积极搜罗全世界的历史文物，夏洛特皇后群岛也没能幸免。当许多图腾柱开始被搬走时，好在幸存的海达族后裔一个接一个站了起来。他们希望让这些神圣的事物自然而然地朽烂。
“他们为什么非要把图腾柱保存下来，以至于要把跟这片土地紧密相连的灵物搬去毫无意义的地方？我们一直觉得，就算有朝一日图腾柱彻底腐朽，森林扩张到海岸，让一切消失在大自然中，也完全没有问题。到时候，那里就成了永远的圣地了。为什么他们总也理解不了呢？”
作者也试着这样看世界。河岸边的沙地上偶尔会出现狼的脚印，黑熊一次次从帐篷附近走过，可冰川黑熊到头来还是没现身。不过我已经满足了，因为我能感觉到它们的动静，知道它们的确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看到”和“理解”是两回事。即便我用食物把熊引了出来，那也不算是真的“看到”。就算没有亲眼看到，我也能通过树木、岩石与寒风感觉到它们，理解它们。在所有事物都被拽到我们眼前，所有神秘都被不断摧毁的当下，“看不到”这件事反而有了另一层深意。比起存放在博物馆的精美藏品，在森林中慢慢腐朽、慢慢消失的图腾柱拥有更神圣的力量，道理是一样。
特里吉特家族坚信“冰川是群山的孩子们”。“群山的孩子们”在逐渐崩塌，回归大海。印第安歌谣书里每一章的开头都有一个导语，其中许多是印第安人的歌谣，也抄一些，看看不一样的世界。每一个温暖的夜晚/在月光下入眠用一辈子的时间/让那光亮进到你体内然后你就会发光/终有一天月亮会觉得/你才是月亮—克里印第安人的诗歌石头不是自己来到这里的。树木不是自己站在这里的。有人创造了这一切。他教会了我们一切。—克劳印第安人你是个善良的年轻人。你是灰熊。你爬出了皮毛。我为了你将油脂投入火中。灰熊啊，我们合二为一！—特里吉特印第安人的歌谣大地要来了。人们要来了。大雕把消息捎给了部落。水牛要来了。水牛要来了。乌鸦把消息捎给了布洛。—苏族大地躺下了。大地的灵*躺下了。所有生物装点着它的表面。神圣的话语躺下了。—纳瓦霍印第安人的歌谣作者与驯鹿营地的孩子们
《森林、冰河与鲸》是星野道夫生前的最后一部作品。他的旅途于勘察加半岛戛然而止。年8月，星野道夫在库页湖畔遭棕熊袭击，不幸遇难，享年43岁。
河边的白杨树上停着一只白头海雕。河流将我缓缓推向那棵树下。白头海雕也目不转睛地俯视着我。它会飞走吗？还是会看着我从它面前经过呢？
我委身于水流，继续盯着它看。那是一段无比紧张、教人无法喘息的时间。这只看着我的白头海雕没有活在过去，也没有活在未来。那样的时间压根就不存在。它只活在这一刹那，活在这个瞬间。而我也只凝视着当下的这个瞬间，一如许久以前的童年时代。一只海雕与我分享了这段奇迹般的经历。不断流逝的现在所拥有的永恒性，还有那寻常事所蕴含的深远，都教我如痴如醉。水流带着我从白杨树下穿过，白头海雕却没有飞走。
他一定是一个把灵*交给了自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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